〈深紅幕前獨白〉◎白哲
咳,咳,天花板壁的灰塵又落下來了,積在身上的毛絨塵屑又厚了一層。其實鋪在發鏽的身桿子並不打緊,這麼久也習慣了,只是喉頭像是罩了個氣球被鎖得緊緊悶悶地,十分不舒暢,這樣子即使接著了扑落,在舞台上可還連一點聲響都發不出來呢。
近日來不知道搬了什麼風,外頭走廊有許多腳步聲經過,好像急促又熱烈的,興奮地討論著什麼,這般人聲與熱鬧似乎都很陌生了。我問彈簧地板兒有啥麼新鮮消息,過了許久才收到回音,她早已聽不清楚咧。
隔壁房間不時傳來敲擊硬物碎裂的聲響,有時撞得天搖地動連這小房的晦靜都簌簌震落。塵落在四周,紅布幔子躺在我身邊像套著開什米毛衣似,捲起的毛球彷彿是雪,她的顏色都褪淡了上頭落著大圓小圈的汙漬,遠遠看或許還會被誤認是繡雪印花料子呢,我倆以前剛住進來時還懂得打趣彼此,我笑她色衰皮皺胭脂紅粉都棄她而走了,她便回嘴笑罵……
但布幔子已經許久沒同我說話了,她側身受潮的陰部闇影開出棉朵似的白雲,與這房間同韻律呼吸黴濕的空氣。
不知道是否太久沒聽著喧鬧的緣故,白天的人聲雜嚷逕直餘繞到夜深的寂靜裡,其中似乎有人歌唱的聲音特別清晰;那熟悉的旋律可真教人心熱,彷彿我的嗓子全好了而璇璇的唇輕輕貼上,曼曼翻舞池中一朵點倒眾將的紅。那日子時光全浮上來了,樂曲伴隨著蹦擦擦的節奏。
夜上海,夜上海,你是個不夜城
華燈起,車聲響,歌舞昇平
蹦擦擦,蹦擦擦,高跟鞋的鞋跟以華爾滋「緩輕輕」的步調踩在身上最是舒適悅耳,女人們的鞋跟細、舞步輕,就像芙蓉池塘畔的小雨那般下著,漣漪微漾、柳葉輕拂,周身無處不舒服,彈簧地板兒總這麼說;她最喜女郎們在她身上跳得花枝亂顫,蹦擦擦,蹦擦擦,彷彿全世界都為她們傾斜了,而那些頭髮梳得油挺、西裝革履的金少爺們,可都樂得翻來滾去不怕把香檳都給嘔出來。
那時光景,可真是人間天上。我的嗓牽起曼曼的舞步,讓璇璇的歌聲揚起翅膀,於是夜上海才有了光,舞影款擺,金曲搖蕩。那時候歡快的樂事特多,比如說,我和紅布幔子與及彈簧地板兒最愛偷瞧、嘻嘻議論玻璃塔哥哥,他頂著一副俊朗又豪邁的神情,我們總看不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