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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澡香〉◎林佳霖   

 ——本文獲青衿文學獎散文組佳作

     我喜歡將臉埋進你小小的身軀裡。

     每個星期一，打開家門時你總會從門縫擠出小小的頭顱露出晶亮地眼睛炫耀自己身上的又變得白皙的毛，我總是不曉得待在家中的你是怎麼將自己玩到變成灰色的。

     蹲低身體望著你上揚的視線，只是蹲在你面前，就能聞到從你身上傳來的剛洗完澡的香味，是那間寵物店慣用的香粉，你開心的吠叫，往後轉了幾圈，讓我看見渾身白亮亮的你，白色的軟毛隨著這個動作輕飄飄地飛舞，跟你的心情一樣快樂。

     你叫著，催促我快進門。

     而我踏進家門的第一個動作，是將你緊緊抱在懷中，我還擁有門以外的世界，而你最大的世界就是這個家，我還擁有其他、而你所擁有的只有這個家。你是我生命的中的一部分，而我卻是你生命中的全部。

     我想不出有什麼可以報答你奉獻的所有生命。

     「香噴噴的小笨蛋。」揉揉你靠在我肩頭上的腦袋聽你嘟囊低吠，爪子不重不輕地抓住衣服，看起來小小隻的你抱起來竟可以擋住我大半的身體，雪白的肚腹貼在我身上讓衣服留下了幾根染滿香味的毛。

     讓我也染上澡香的味道。

     微微拉開你的身體腦袋對腦袋蹭了又蹭：「洗香香的小笨蛋，這次有沒有乖乖的啊？」吐著舌發出淡淡的氣音好像在回答我你有乖乖地讓水沖刷在你身上，沒有再咬傷人。我將臉埋入你短小的頸項聞著剛洗好的香味，撫摸著你的身軀，手指在細軟的白毛中來回移動：「我回來了。」

     所以你不用自己待在家中。

     我會一直陪伴你，如同你一直陪著我。

     兩隻短短的手忽然用力撐在我的肩膀，你拉開距離和我面對面，微熱的天氣讓你吐著舌喘著氣，那裂開的嘴好似開心的笑，看著露出笑容的你，一日的疲憊跟著被洗去。捨不得的放手讓你回到地板上，看著一團白轉了幾圈就往房裡跑去，開始在被子上鑽來鑽去，甚至躲進了被窩裡，透過窗子我看見棉被鼓了一團。

     你東跑、西跑，整間房子好像都染上了，你洗完澡的香味。

     滿滿的香味，是我想念你的味道。

     你最喜歡窩的一人座、叔叔送給你的小窩、從我房間偷咬走然後霸占住的抱枕、你總是睡在的腳邊的那個位置、母親的大腿上，你曾經待過的地方都沾染了你的味道，在這間屋子的每個角落都有那股熟悉的、寵物店的香粉味。

     是你唯一喜歡的香味。

     是我回到家時知道你想炫耀的味道。

     我懷念這個香味，想念每個星期一都搖著尾巴要家裡的每個人都輪流抱過一圈的你身上帶著的那股芳香，十分地想念，深深希望再次聞到那個味道。

     你的身影仍存在屋子裡的每個角落。

     打開門時彷彿還會出現那個小小的頭顱以及往上望的映著我身影的閃耀黑瞳，搖擺的捲捲尾巴煽動著剛洗完澡回到家的香味，飄進我的鼻腔，迎接我回家。

     每到了星期一，家裡似乎會自動飄出熟悉的香味，讓我忍不住尋找你的身影。也許，你只是躲在其中一個角落好讓我找。你的味道、熟悉的澡香還在屋裡飄蕩。但我卻只能看著空蕩蕩的屋子，每次打開家門都是一個挑戰。

     再也沒有你等待在門口迎接我。

     呆愣地在站門口，始終沒有傳出催促我進門的聲音。

     我望著開啟的門縫，那是你會偷偷看我的地方，我仍然感覺的到你的視線，清晰美麗的黑色眼瞳，也一樣回望著我。我蹲下身，什麼也沒有的地方只傳來一股淡淡的香：「今天也洗好澡了嗎？」

     你是不是又跟以前的每個星期一一樣，白白淨淨的？

     那柔軟的毛像是白雪一樣純淨輕柔。

     散發著香。

     「有沒有香香？」

     今天，是不是也一樣，香噴噴的呢？

     香氣在那個位置開始擴大，我知道，這是只存在在我記憶中的味道，已經侵入骨髓甩也甩不掉。在我回到家打開門時開始擴散，那是你沾染到我身上所留下的記號，味道輕飄飄地包圍整個家，是你為這個家留下的記號，標示這裡屬於你。

     是你的家。

     「在那裡，有沒有乖乖？」

     鑽入鼻腔的香撥動著我強行止血的傷，傷口隱隱流著滾燙熱液，跟香味一起緩緩流動，慢慢爬行在這個家。

     你什麼也沒有失去，但我的生命少了一部分，無論怎麼補救還是會缺損，沒有任何替代品可以填補。我蹲在地上，始終無法推開半敞的家門，摀住眼睛卻堵不住已經撕裂開的傷。

     圍繞在周圍的香氣揮之不去。

     那是你最喜歡的味道、是我回到家最想聞到的氣息，提醒著這是你在我記憶中所留下的幽香、迎接我回家的芬芳。

     殘留在記憶裡的澡香。

     蹲在家門口，我無法抑制的大聲哭泣，太過熟悉的香味勾起深埋在心裡的想念，我來不及說道謝、還有很多話都未來得及告訴你。

     謝謝你把十四年的生命獻給我、謝謝你給我這個機會疼你。

     謝謝你總是開心的迎接我回家。

     我有說不完的謝謝。

     我依然記得最後一次替你沖洗著身體的時候，摸著你身上柔順的毛髮，在只有你我的浴室裡充斥著沐浴乳的味道，你還記得嗎？這是你第一次到家裡時，特別為你而買的專用沐浴乳，那時候的你很討厭水龍頭，不像現在，這麼乖順的讓我沖掉沾染在身上的泡沫。

     有好久，我都沒有親手替你洗過澡。

     那一次，我花了好多時間在浴室中，仔細地為你抹上泡沫，也只有我自己知道動作為何如此緩慢，我實在捨不得放開手。

     浴室裡的香味隨著我拖移的時間越來越重，那時候的香味圍繞著我，輕輕將我們兩個包圍在一起。而我摀住臉龐的雙手也傳來那時替你抹上的沐浴香，即使淚水沖刷著手掌也無法洗去最後染上的澡香。

 

◎作者簡介

林佳霖

固執而且自相矛盾，只想貫徹自己的意念生活就好，不喜歡背負別人的想法跟責任，想就這樣繼續用文字堆疊虛實參半的日常。曾獲青衿文學獎、中興湖文學獎。